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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,不待国公夫人挑,宫中先一步传出皇后召见裴左丞孙女。
当今孟皇后并非陛下元后,一直居于偏西的淑景殿。她与陛下育有两子一女,最年长的便是太子殿下。
淑景殿内,孟皇后端着慈眉善目的笑,缓缓抬起座下年轻娘子白皙的下颌:“瞧瞧裴娘子,这杏儿眼黑得像葡萄,生得如此乖,我见着就喜欢,难怪殿下也喜欢。你可知,殿下多久都不来我殿中,这回好不容易来一趟,就是为了请我见你一面。”
“承蒙殿下恩宠,承蒙娘娘恩宠。”裴以菱不动声色地抬眼,触及孟皇后皓白腕上砗磲佛珠,又迅速落回鞋面。
孟皇后牵住她的手:“殿下年少就为陛下挂帅,一直将东宫空置,不曾议亲纳妃。那时我就觉得稀奇,想他是不是已经有了意中人。你不知道,他回京后,有多少人想进东宫。可他呢?不是一顿打杀就是赶走。你莫怕,殿下就是这幅性子,但唯对你是一心一意。”
裴以菱深深地低下头,惶恐道:“臣女不敢。”
皇后笑中带着深意。
二人聊了几句,裴以菱跪谢离去,礼数做得极周全,挑不出一丝错。
孟皇后笑着目送她走,待殿门遮蔽了春阳,她转过身,笑容顿时剥落,露出一副阴冷的眼神,盯着屏风后走出的谢临渊,冷声道:“殿下可满意了?”
谢临渊颔首:“儿臣多谢母后。”
孟皇后呼吸加重,捏佛珠的手颤抖:“本宫要见轶儿!”
谢临渊淡淡道:“母后莫急,皇弟正在养伤。”
殿中突然传出皇后歇斯底里的尖叫。淑景殿宫人们早已习惯。皇后每每见了太子殿下,都要用尽世间最恶毒的语言咒骂,譬如“孤寡一生,儿孙死绝”“被仇敌千刀万剐,下十八层炼狱”。
宫人们只当没听见。
不出片刻,宫婢们就看见太子殿下面无波澜地走了出来,不损一丝风仪,好像半点不受生身母亲的影响。
谢临渊照例去见了他父皇。
陛下年前中风,大多时候都神志不清,半睁着一只眼流口涎,起居坐卧都要内侍伺候,见了谢临渊也浑然不识得。
谢临渊重伤时,也曾躺在床上无法挪动,眼前昏黑一片。那是他最为耻辱的日子。离开白山镇后,他命人砸碎小院中的一切物件,又令史官编造了整整一年他在东都的起居注。
千秋百代,永远无人知晓他曾在绝境中做过何事,见过何人。
看见父皇落入相似的境地,他只觉得更加厌恶,如此狼狈还不如趁早死了。
近日朝中琐事颇多,谢临渊回东宫后便开始处理。
殿中沉静,唯剩寂寥的风吹纸响,外头春意正浓,可照进窗内,连阳光都冷淡了。
直到平恩侯求见,才打破了死水般的凝滞。
二人议事到傍晚,平恩侯饮了口茶,将话头引向议亲:“裴家的确合适皇后之位。左丞年后就要还乡,裴家大郎君外放陇西县令,二郎君在京中挂闲职,女婿刚入御史台,皆不居要职。可叹四十年前河东裴氏也曾辉煌,如今早不如李、崔、郑三家。”
谢临渊闻言冷笑一声,垂眼继续翻阅奏折。
他自白山镇回京,越来越沉默寡言,召见臣子时惜字如金,整日里批阅公文,一个月竟比陛下一年都批得多。最近就连脾气也难以捉摸,一点无名小事都会触怒他。
上次将殿中香炉丢了出去,月初命人拔了御花园的桃花,听说前几日还羞辱了镇国公嫡女,令她伤心欲绝,几欲投湖。
除了建宁王,平恩侯很难想象究竟何人能扰乱殿下的心神。
“殿下可有心事?”
谢临渊古怪地瞥了他一眼:“你今日很闲?”
平恩侯诚恳道:“殿下于我不是闲人。”
谢临渊沉默片刻,面色稍有缓和:“你不如忧心点自己的事。”
平恩侯露出一丝苦笑。
如今老平恩侯夫人正给他重新议亲。
最初他与户部尚书易家有一门亲事,两人也算青梅竹马。可惜世事无常,易家随建宁王倒下,易娘子不见踪影。
他差人寻了很久,听说易听雪为建宁王所不喜,或许已经成了一抔黄土。
谢临渊并不去看他,翻过一页奏章,缓缓道:“人死焉能复生,你岂能为一死人蹉跎一生?”
更何况她已作过反贼姬妾,即便活着,也不堪为侯门正室。
平恩侯不知想了什么,片刻后起身道:“殿下珍重身体,臣先告退。”
他走后,崇文殿内再次陷入寂静。谢临渊于金□□坐到深夜。
夜风荡起他玄衣广袖,好似要将他一起吹去。
宫灯长明,幽幽照亮白玉阶。
金瓦红墙下,虫鸟都惧怕高声啼鸣。当年他在小院的夜里,耳畔充斥着嘈杂的山野乱声,已经变得很遥远。
谢临渊恍然想起自己很久没有犯过眼疾,可见他早该离开那贫瘠之地,离开郁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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